□ 潘姣娣
我的童年，是在外婆家度过的。由于家中兄弟姊妹多，而我又是年纪最小的，家中养不起，只得寄住在外婆家。外婆一家，其实只有我跟外婆两个人。
外婆家住在高高的山上，稀稀疏疏的人家，不过六七个房子。那地方实在很贫穷，解决温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。每户人家破烂的屋子上盖的都是茅草，四周拦的也都是芦竹。茅草跟芦竹，是那片荒山野岭中最常见的植物了。
那地方有一个奇怪的名字，当地人叫它陵山。但叫它陵山，是为实至名归。外婆家屋子前面的一道斜坡上，全是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坟墓。为何有那么多的坟墓，我想是迷信风水的缘故。陵山周围是四座整齐的山，只是稍微低一些罢了，陵山处在正中央，亭亭玉立，出类拔萃。当地传说，陵山有一个龙的位，只要谁家葬对了龙位置，子孙定然是要做皇帝的。方圆五十里只要有人死，便会被送往陵山埋葬：我的外公，就是躺在那座山里的。多少风水阴阳先生，执意穿梭于陵山之中，企图寻找出那一方宝藏。不知道有多少年代了，漫山遍野的坟堆和墓碑层层叠叠，一眼看不到边，或许好多地方，都已经变成新坟压旧坟了。要是遇上清明节的时候，坟堆上挂了白纸，白茫茫的一片，像是天上的云朵，又像是满山开遍的棉花一样，月色下的光景，更是有几分苍凉。
那时候我的胆子很小，不敢擅自跑进坟场里玩。我只知道，不到三五天总是有一队热闹的人马敲锣打鼓，抬着黑漆漆的棺材往陵山上来。披麻戴孝的女人，有时候哭得惊天动地，声音常常在陵山的山里面回荡。
外婆家屋子后面，是一座深山野林。那森林到底有多大，我也不知道，我从来不敢迈进里面半步。听外婆说，林子里面古木参天，许多树木太老了就枯死了。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，林子里都会传来阴森***的叫声，声音凄惨悲凉，有时候像鸟叫，有时候像人哭，让人毛骨悚然。晚上我常常被说不出来的噩梦所吓醒，多少次都被吓尿床了。有时被吓哭了就不敢再睡觉。外婆就对我讲：“你再哭，一定会惹来林中的老变婆！”外婆多次讲了关于老变婆的事情，老变婆是那山中的老妖，已经几百岁了，有修长的指甲，有修长的辫子，有尖利的牙齿，脸上的皱纹数也数不清，常常晚上出来吃人，最喜欢吃小孩的眼睛和手指。（到底是老“变”婆，还是老“辫”婆，我也说不清楚，因为外婆说，老变婆她不仅会变化模样，而且有一条拖在地上的辫子。）屋后的干舅公小的时候，就是被老变婆吃掉了手指的。确实，那干舅公已经有一只手的手指不见了。
外婆还告诉我说，老变婆还经常在晚上出来骗人吃，要是骗不到人，她就只好到山下去找新鲜的尸体吃。要是晚上有人喊你的名字，你是千万不可答应的，要是答应了，你的魂魄就被她勾住了，你就得听从她的使唤，就得被她吃掉。要是三更半夜有人喊你开门，那你更是不能随便开门，因为老变婆的花招很多，不要中了老变婆的诡计。一到晚上，我撒尿都不敢出去的。
记得那一年冬天很冷，我刚好十岁。外婆不在家，那晚只有我一个人睡。已经是半夜的时候了，山林子里面的叫声依然不停，我很害怕。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，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，我仔细一听，的确是叫我的名字，一声……两声……她喊我开门，好像是外婆的声音。
我不敢把头露出被窝，我在被窝里仔细地听，好像又没有声音了，只听到屋子外呼呼的风在刮个不停。我睁开眼睛，心惊肉跳地把头从被窝里露出来往外看，似乎有一个可怕的人影。我肯定她不是外婆，而是老变婆。外婆去了我家，曲曲折折的山路得去一天来一天的，外婆说她要明天下午才回来的。冬天老变婆没有东西吃，她从山里出来了，她要来骗我的眼睛和手指吃。我的身上全是冷汗，又赶忙把头缩进了被窝里面。
第二天早晨，我看见外婆死在门口，是被冻死的。过了两天，陵山又添加了一座新坟。
后来听母亲说，外婆那天到我家的时候才是中午，她担心我一个人在家害怕，吃了饭，就当天赶着回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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